阿聿发现玄英时心中一咯噔,他竟然没有察觉有人登楼,阿尔赫烈应当是知晓的,神色淡漠未显诧异,只是道了声:“阿聿,奉茶。”
玄英见二人说完话,笑嘻嘻地自顾入座,他呀了声:“还是你这处舒坦,举目千里,陶情适性啊。”
阿尔赫烈望着他:“东面鸿博苑比我这处更高,看得更远。”
“诶,比不得比不得,先生那处繁花似锦,确实叫人心旷神怡,但你这处更胜一筹,不仅有花有草还有宝啊。”
玄英生动挑眉,“把你驯养的那条大靡蛇叫出来玩玩,或者,叫那个小侍女也成?”
阿尔赫烈唇角下沉:“你想叫哪个侍女出来玩玩?”
玄英一挥扇:“将军这话说得难听了啊,女子玉洁,不可妄语,我可是一个有家室的人,孩子都俩了,莫要寻我开心。”
“你还知道你有子妻,”
阿尔赫烈接过阿聿奉来的第一杯茶,递给玄英,“我瞧你整日潇洒快活,以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。”
“说话客气点嘛!
算起来我比你足足大了八岁,若论辈分,你叫我声叔伯都不为过。”
“我叫你声叔伯,你敢应吗?”
阿尔赫烈言语戏谑,眼底有几分看不透的深意。
玄英彼时端起茶杯,浅浅抿了口,他嘶了声,似觉茶汤过烫,又像不满适才听到的话。
“你这个别扭的性子,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。”
“何人?”
玄英眉眼深邃,五官鲜明,他的容颜虽不及阿尔赫烈那般万里挑一的俊秀,但却有种温润内敛的清丽,只是一笑,便让人觉得十分亲近。
“我曾为祁连茂枝部王子时,受万民敬重,爱之,河西与漠北众部族都知晓我父威猛强悍,是匈奴王麾下最得力的战将,王与我父乃同源同根,他们是这世间最亲近也最亲密的家人。”
说到此处,玄英微微一笑,“匈奴王甚至说过,今后他那十六子若无建树,便让我接了他的位置,从而所有部族王子对我深恶痛绝,唯有一子,偏要与我相交。”
阿尔赫烈听着话,浅浅饮茶。
玄英目如悬珠,回忆起过往来只觉感慨万千。
“我与他只见过三次,一年春,一年秋,一年冬,每一次相见他都是鼻青脸肿的,我听闻他为了来看我没少挨其他部族王子的毒打。
最后一次相见,我于马上问他,我究竟有什么好看的,他说,我不是来看你的,我又问,那你来干什么?”
“那小子说的话,我至今都难以忘记,一个四五岁的小孩,站在风雪中高声喊道,我是来让你看看,真正的草原之王,天下之主,究竟长得什么样子。”
“哈,竖子口出狂言,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告诉我,他是真正的草原之王,天下之主,我没当回事,给他一颗小金珠子,算是勉励。
那时茂枝部族昌盛,我为王子心高气傲,自觉他不服我将来成为匈奴王而说出嫉妒之言,可是呢……”
“天下时局,风云变幻,霍氏平了祁连,茂枝部未得漠北救援,阿父自缢,我与阿母降了大汉,原以为到此必死无疑,可圣上仁德,上邦大义,大家对我们都非常友好,我为降臣二十余载,心怀感激。”
阿尔赫烈依然沉默着,只听玄英微微叹息:“每每想到年少时,只觉轻狂不已,那个孩子都能看得出我不是一个大将之才,匈奴王又怎会不知呢?或许那时他还想提醒我,莫要雾里看花,一叶障目。”
案上的茶烟缓缓弥漫,阿聿轻轻地放下茶杓跪守旁侧,不敢发出半点声音。
阿尔赫烈的目光从水雾中抬起,凝视玄英,他问:“你后悔降汉吗?”
玄英接话:“不后悔。
我觉得这里很好,这里的人有情有义,没有那么多城府,我的爱妻是汉家女,她侍奉我的母亲临终,待我茂枝部遗族如亲人,圣上、皇后优待我的孩子,太子与我相交莫逆,此等荣耀长安又有几人?人活一世,不就为了舒适一生吗?”
阿尔赫烈唇角一勾:“是么。”
“是的。”
玄英说,“偶尔再想想那个小孩,我倒觉得他有几分可怜,他只见大漠孤烟,不见海晏河清,他闻尽草原鲜血的味道,殊不知百花齐放才更令人迷恋。”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。